夏末凉凉茶

容妖小镇-千年的独奏歌 (一)

王杰希的一天是在神社殿内的晨课中开始的,说是晨课,也不过是他一人盘坐于殿内,对着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先祖牌位静思罢了。

没有旁观者,也没有主持者,偶尔会有从地板下快步跑过的狸猫这样的打扰者,王杰希静思半小时后就起身回卧室退下神服,换上校服,再去偏殿用早膳。

晨光中的神社安静得连飞鸟拍羽落的声响都听得真切清楚,可别看现在神社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过去那也是鼎盛繁华,风光一时无两。神社前站满的都是前来参拜祈福的人,甚至还有不辞万里从远方赶来的。前代的神主们在供奉殿轻声颂祷,一枚小小的护身符也是求而不得的珍惜物。

而随着时代的演变,顽疾可在机械与化学药品的帮助下得到治愈,天动异象有了抽丝剥茧的解释,疑惑可以在网络上求诸于百度知乎,甚至就连内心的烦恼困惑,渡洋而来的神佛也更受亲睐。

究竟是失去了信仰使得人们无所畏惧,还是人们遗忘了恐惧从而也遗忘了信仰,这个问题不得而知。

一尊狐狸的石像静静坐在黑色鸟居的旁边,王杰希弯下身行了个礼就踏出神社。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神社的衰落也不是猝死,但变得清冷,却是从父亲拆掉供奉灵狐的祠堂开始的。

读作祠堂,写作封印。叶隐神社世世代代供奉的,其实也是被他们所束缚的,一只天狐。天狐乃是具有通天神力的妖狐,他的祖辈是如何将其制伏使之成为可供差使的助力,王杰希从祖上传下来的书卷中也无法窥其一二。他只知道记事起,他所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外界所说的那种主仆关系。硬要细细分辨的话,祖父辈对于那名天狐,却是敬畏尊重更多一分的。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父亲端正坐着向自己介绍祖祖辈辈使役的天狐,而那名天狐却背对自己单手枕在平铺于木板的竹席上,握着细长烟管吞吐烟圈的模样。

在一次亲族的会议上,父亲提出要拆掉祠堂,遭到了分家长辈的极力反对。“天知道把那个妖怪放出来会发生什么!”是分家长辈的说辞,但父亲此意已决,“天狐需为王家后人所用,直至千年之后”,是先祖和天狐的约定,或者说,对天狐的束缚。而千年已逝,是王家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双方争吵不休之时,蒙着一张灵符遮脸的天狐事不关己地坐在父亲旁边,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在王杰希看来,多少有几分不屑和嘲笑的意味。

最终身为本家家主,神社神主的父亲还是力排众议拆掉了祠堂,从此天狐自由了。由被置若罔闻的盛怒与担心被天狐报复的恐惧所攒住的分家,纷纷立誓与本家断绝来往。父亲此后重病不起,两年之后病逝。

而王杰希,灵力尚在,却再也无法看到界外之物。

分家奚落,这都是天狐的惩罚,王杰希却从不这么想。

百鬼犹夜行,魑魅仍未宁,看不见它们的王杰希,依然要扛着叶隐神社,向前孤行。

 

“文州,昨天你给我的几个社团的申请表我看过了,既然都是你筛选过的,那就没问题”,学生会室里,王杰希把手里整体叠在一起的申请表递给喻文州,后者伸手接过。

“一会儿没别的事儿吧?”

“没有,怎么了会长?”喻文州淡笑着询问。

“我今天有事”,王杰希言简意赅,说话间已经拿上了包。

“哦~”喻文州意味深长带着转音回复,王杰希对于喻副会长的这招已经免疫,“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好”,喻文州笑着送王杰希出门,王杰希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不眼熟的学生抱着奉纳箱在校门口招揽学生祭拜。本来这样的事情不值得他关注,敏锐地捕捉到不平常的灵力波动后他径直走了过去。

确认那名学生身边盘附的是仙灵而并非恶鬼后,王杰希也就不去深究缘由,从内兜里取出自家神社的一枚护身符,放了进去。

现在这世道,神明都得出来如乞讨一般祈求人类的供奉,不免有些惨淡凄凉。

 

转角出校门,王杰希坐上了前往市里的长途车。本来今日提前离校,原因并不是旁人所猜测的风花雪月,而是受人之托,处理一些棘手之事。

若是包括父亲在内的前代神主,借助天狐的缝隙传送之力,可以自由来往任何地方,这也是叶隐神社威名遍布天下的原因。可那都是往事,如今的王杰希,只能借助现代科技的公共交通,就连去的地方,也被局限于附近几个周边市之内。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从以己之力能达成的事情开始做起,逐步振兴神社,也是王杰希的想法。

委托人是位老妇,一双儿女都在大城市里拼搏,鲜少归家,只有一只老狗在这座老宅里陪着她,妇人发现异样也多亏了这只老狗。

年纪大的老人睡眠总是不安稳,老妇近日每每睡到凌晨总会被自家老狗的狂吠声所叫醒,头一两次没放在心上,老妇安抚两下狗背继续睡去。可持续了好几天之后,老妇也觉得有问题,带着老狗去看了兽医,查无任何毛病。回家之后老妇心里仍放不下这事,在又一个被叫醒的晚上,老妇警觉又担忧地朝窗外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可怖的身影,在窗外挥舞着的多条长腿将老妇直接吓晕了过去。

醒来已是天明之时,老妇之言谁也不信,众人皆当她是孤苦无依产生的幻觉,而不肯离开与亡夫相依相伴数十载老宅的妇人无计可施之间这才找到了叶隐神社。

妇人是在电话中与王杰希达成的委托协议,但老妇开门之时,王杰希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明显的担忧和迟疑。

 

“大师...”老妇明显是没有想到请上门的叶隐神社神主竟然会是这样年轻的孩子,甚至还是穿着校服过来的。王杰希也知道自己比起外貌显得稳重成熟得多的声线恐怕是给了老妇错误的判断,不过眼下也不愿去解释这么多了。

进屋环视四周,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房间里,陈设简单收拾得倒是十分干净,老宅里常有的虫害也是一个没见着。

皱巴巴的妇人将王杰希领进卧室,杂物环绕四周。

“老伴去了之后,好多东西不舍得扔,看了又难过,就给收起来了”,老妇如是说。

王杰希点点头,一进屋就明显感受到的瘴气让他神经绷得紧紧的,“如果看得到的话,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污浊的景象”,甚至不由得这样想。

将屋子整个都看过一遍之后王杰希带上老妇卧室的门,回到了客厅。

“大师您看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妇啜嚅问道。

“嗯,这个不难解决,您今天晚上能去亲戚那里歇一晚么?狗您可以一起带上,别的任何东西您都别带”,王杰希言语缓和跟老妇交代。

“好好...那就有劳大师了”,老妇连忙应声。

“明天早晨六点见”,王杰希对惴惴不安离开家的老妇这么说。

 

老妇离去之后,王杰希揣上老妇留下的备用钥匙,出门在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晚饭,回屋在客厅里把在学校尚未做完的作业写完,静静地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节目,靠在沙发上眯腾了会儿,到夜深的时候,这才打开卧室的门。

方才他在查看房间后带上卧室门时,就已经给房门施法,防止妖怪逃脱,而选择在它妖力最盛的凌晨动手,激怒对手之余,也是让它过于自信从而小瞧自己。

果不其然,当王杰希踏入屋内的时候屋内的瘴气比起傍晚的时候重了数倍,王杰希目虽不能视其形,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界外之物的感觉异常敏锐。

那种强烈的恶意充斥于斗室之间,在那布满粗短绒毛的蛛腿向他袭来之时,王杰希一个侧身躲开了攻击,空气中邪气的流动一窒,明显是没有料到他无法看见却还能准确躲闪。

妖怪怒意更盛,挥舞着长腿喷吐着毒液向王杰希飞速奔来,耳边传来了蜘蛛沿着墙壁迅速爬来的哒哒声,王杰希无从躲避,而他也不需要躲避,在蜘蛛挥舞着八条前方带着尖刺的腿扑过来的时候,王杰希只是仿佛不经意般往前一伸手,手中的法器带着万钧神力切割开妖力的护罩,准确无误地刺中蜘蛛的眼睛。

莫大的痛苦令蜘蛛八条腿一齐翻腾抽搐,凶残地继续扑杀王杰希,而王杰希又岂会让他继续逞凶,握住刺中蜘蛛眼的手发力,另一手扬起并两指轻竖于唇边,不断念出的咒语令蜘蛛的抵抗越来越小,越来越疲软,终于在一阵烟雾之间,化作原形不再动弹。

王杰希半蹲下,将扎在法器前端的一只黑色背上有白斑的蜘蛛放入兜里的布袋中,再将布袋放回兜里,而此时方才带着金光的法器也恢复了原状——不过是王杰希吃完晚饭在楼下小花园拾到的一根小树枝而已。

“所谓器具都是虚物,万法源于心,即使你手里是根树枝,也可以成为截金断铁的利剑。”

这是去世的父亲在教导王杰希法术时说的话。

 

王杰希放松下来,打开卧室的灯,一只飞蛾晃晃悠悠地从窗外飞进来,停在灯罩子边上,在并不亮堂的灯光下轻抖双翅。

一切恢复了正常,王杰希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度过了夜晚。第二天一大早老妇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王杰希向她讲述了大致情况。

喜欢在老房子筑巢的蜘蛛精打算害死老妇再将宅子据为己有,还好狗往往都有通灵之力才给老妇提了醒。

除妖的报酬可以等七日之后,老妇确信无事之后再给,于是老妇更信服了,不住地道谢,王杰希临走前还给了她一道护身符嘱咐她挂上。

 

晨课不可断,早班车的终点站是叶隐神社,王杰希下了就往神社赶。沿着蜿蜒的山路爬上山顶,在山顶神社的平台前豁然开朗。和煦的春光洒满大地,微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拂面而来,神社鸟居前的那棵巨大的古樱树上晨起的鸟儿挥动翅膀飞离停歇的树枝,带着粉红的花瓣点点落下。

轻盈的花瓣飘洒间,一缕不那么和谐的轻烟冉冉上升又消散,靠在树上闭目抽烟的男人听到王杰希的脚步声后睁开了双眼,竟然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看不见界外之物还敢去除妖,不愧是王家的后人啊,王杰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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